鄭照楠
興安嶺的樟子松會在樹干記下每道風痕，老關家的故事則藏在幾代人的印記里。作為一名從百里之外奔赴鄂倫春族鄉(xiāng)的基層選調(diào)生，初到崗時的我，懷揣著“為邊疆熱土添磚加瓦”的熱忱，卻因?qū)@片土地的紅色故事了解不夠而有些茫然。直到一次下村走訪，推開村民關小偉家的木刻楞房門時，繚繞的炊煙中飄來的，不僅有柳蒿芽骨頭湯的清香，更有一段關于鄂倫春族戰(zhàn)士關福倫前輩奔赴抗美援朝戰(zhàn)場的往事——那是我觸摸這片土地精神根脈的開始。
“1951年的雪很大，父親背著祖上傳的獵槍踏出門時，腳印在雪地里陷得老深?！标P小偉說,“咱鄂倫春人打小就懂，興安嶺的每棵樹都連著根，國家就像最粗的那棵紅松，根斷了，林子也就散了?！?/p>
作為部落公認的好獵手，關福倫把獵人的生存智慧淬成了戰(zhàn)場上的利刃。最險的那次突圍，連隊被敵軍機械化部隊困在懸崖下，是他憑著鄂倫春人對山林的直覺，找到那條僅容一人通過的“熊道”，帶著兩名戰(zhàn)友攀援而上，摸掉三個火力點。
1953年深秋，關福倫踏著落葉歸來。那桿陪伴他狩獵多年的獵槍，被紅綢子裹著斜挎在肩頭。農(nóng)閑時，曬谷場的石碾旁總圍滿孩子，聽他講如何用樺樹皮包扎傷口，如何在沒有指南針時靠樹影辨方向。
如今關家的墻上，軍功章右側(cè)多了張彩色照片：穿鄂倫春族刺繡坎肩的小姑娘，胸前的紅領巾與太姥爺?shù)膭渍逻b相呼應。這是關小偉的外孫女兒，民族小學“紅色宣講團”的成員，最擅長用稚嫩的嗓音講述“太姥爺和他的槍”。關小偉說：“我沒啥文化，就想把這些事攢成故事，讓孩子知道咱鄂倫春人不光會打獵，更懂得保家衛(wèi)國。”前年鄉(xiāng)里重修了通村公路，關小偉第一個報名當護路員，寒冬里背著鐵鍬巡視的身影，像極了當年父親在陣地巡邏的模樣。
有次大雪初霽，我問關小偉，他覺得關福倫前輩那代人最珍貴的品質(zhì)是什么。他說：“是把‘根’扎深的能耐?！?/p>
在鄂倫春族鄉(xiāng)待得越久，越明白紅色從不是什么驚天動地的傳奇。它就藏在關小偉家每天升起的炊煙里，藏在他擦拭父親那枚屬于鄂倫春族抗美援朝戰(zhàn)士的軍功章時小心翼翼的動作里，藏在每個鄂倫春人“守好家、護好國”的樸素信念里。而我這個外來的選調(diào)生，也在這些故事里慢慢懂得，想要為這里出力，先得讀懂這份藏在煙火里的堅守——這或許就是我與這片土地的緣分，也是我扎根基層的第一課。
（作者單位： 遜克縣新鄂鄉(xiāng)人民政府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