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瑤
歲末的哈爾濱,寒氣凜冽。我抱著兩歲半的女兒,踏進東北烈士紀念館肅穆的門廳。暖氣撲面而來,懷中小小的身體不安分地扭動,咿呀聲在空曠的大廳里撞出清亮的回音。
館內莊嚴肅穆。在趙一曼烈士展區(qū),一方厚重的玻璃展柜靜立如碑,柜中那張寫于1936年的遺書,在冷光燈下泛著歲月淬煉的微黃。隔著玻璃我俯身細讀:“母親不用千言萬語來教育你,就用實行來教育你……”墨跡如刃,每個筆畫都浸透著北疆的風霜與硝煙。
就在這時,懷中的女兒突然伸出溫熱的小手,好奇地拍打在我按著玻璃的手背上。她仰起頭,清晰地喚了一聲:“媽媽!”我心頭一顫,下意識地將女兒摟緊。
玻璃內外,兩個“母親”的影像在寒氣中形成對照。趙一曼在訣別之際,將未盡的愛意與沉重的囑托凝成寥寥數(shù)語。而我懷中的小生命,正安然享受著由無數(shù)如趙一曼般的母親所守護的和平。
“媽媽,抱抱!”我蹲下身,輕輕握住女兒的小手,引著那溫軟的指尖拂過展柜下方鐫刻的名字:“這是另一位媽媽,她……很想抱抱你這樣的乖寶寶?!?/p>
緩步穿行于肅穆的展廳,時間仿佛在冰涼的空氣中凝結。楊靖宇將軍那件布滿彈孔的舊軍裝,靜靜地訴說著胃中僅存草棉的壯烈;八女投江的巨幅油畫,將烏斯渾河刺骨的寒波永遠定格在畫布上。在馮仲云將軍夫人薛雯的展板前,我久久駐足。照片中她懷抱幼子立于東北抗聯(lián)密營前,棉帽下的目光溫柔而堅韌。說明文記載,這位母親為傳遞情報,曾將襁褓中的骨肉寄養(yǎng)農家,七年里只見三次。玻璃柜里躺著一只陳舊的布老虎,那是她留給孩子的唯一玩具。
繼續(xù)深入展廳,講解屏正播放東北抗聯(lián)戰(zhàn)士李敏的回憶:“女戰(zhàn)士臨產(chǎn)前夜還在轉移,孩子生在雪地里,在寒風中完成分娩……”聲音平靜,卻字字砸在心上。此時,懷中女兒的體溫透過羽絨服傳來,那么真實而珍貴。歷史在此刻變得無比具體——我們今日視為尋常的母嬰安全,竟是當年她們用生命追尋卻不得的奢望。守護這來之不易的安寧,將那份以命相搏的信念融入柴米油鹽的日常,或許正是對歷史最樸素的回應。
夜晚,我輕輕展開那本空置許久的紀念冊。在扉頁鄭重貼上今日的門票,又夾入一片從紀念館庭院拾來的樟子松葉。墨跡在紙頁上流淌:“給未來的你:今日我們共同站在一扇玻璃前,里側是媽媽們用生命點燃的火種,外側是你鼾睡的容顏。待你識字時,媽媽會帶你再來,觸摸這道分隔烽火與安寧的透明界限——你要知道,你每一聲無憂的‘媽媽’,都是對玻璃那側所有母親最鄭重的回應?!?/p>
(作者單位:省總工會)